我一直以為,一個人花錢的氣度并不和她掙錢的多少成正比。所謂能掙也能花是少數(shù),多數(shù)情況是不能掙但能花,能掙卻舍不得花。我發(fā)現(xiàn),曾給我?guī)砜鞓返腻X都是小錢。我肯定不鄙視錢。我只希望錢能帶給我真正的快樂,那種良心安寧前提下的快樂。
我一直以為,一個人花錢的氣度并不和她掙錢的多少成正比。所謂能掙也能花是少數(shù),多數(shù)情況是不能掙但能花,能掙卻舍不得花。比如我,雖說不是富婆,比起身邊幾個朋友來,算是收入高的,但我在花錢上的氣量比她們小多了,我若是哪天買了件比較貴的衣服,便會好些日子惴惴不安,像做了錯事。不像我的女友,工資到手第一天,就敢買一件相當于一半工資的衣服或鞋或包,剩下的日子就在等下個月的工資了。又比如,很多女人情緒低落時,往往以瘋狂購物來調節(jié),這招對我也不靈,我要那樣情緒會更糟。所以我總想,自己的前世一定是個窮人,窮怕了,窮習慣了。
這么一推理我發(fā)現(xiàn),曾給我?guī)砜鞓返腻X都是小錢。真的。
第一筆收入
第一筆讓我開心的錢是一毛八分,我自己掙的。那年我十二歲,讀初一,班上一個女生約我去打牛草,賣給他爸爸的單位。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汗流浹背,且渾身癢癢,打了大半背簍牛草去賣。過完秤人家把錢遞給我時,我不好意思數(shù),一把捏住就塞進口袋里,然后邊走邊悄悄用指頭去捏。有張一毛的紙幣,另外幾個硬幣我只好靠大小判斷,最后確定一個一分,一個二分,一個五分。摸到五分時,心中竟涌起一股暖流;丶視r路過水果店,看見人們在排隊買西瓜。那是七十年代,物資極其匱乏,水果店早已形同虛設了,偶爾來點兒水果必排隊。我也跟著去排,排到了,只剩三個最小的。售貨員一下稱給我,就那么巧,剛好一毛八。我樂滋滋地拿回家。媽媽和姐姐都喜出望外,西瓜雖小也是西瓜啊,我們已多日沒吃過水果了。那天真是老天照應,三個小西瓜,每個都很甜,吃得我們母女三人幸福不已。
第一筆存款
此生我的第一筆存款是五塊,也是上初中。我們家那時每個月要燒二百斤煤球,請人挑的話一百斤五毛錢。但我媽要我去挑,省錢是一方面,更主要是為了鍛煉我。我媽常說我們家不能養(yǎng)小姐。那時我們住在一個小山城,到處都坡坡坎坎的,路很不好走。我一次挑五十斤,挑一次我媽給我一毛錢。當然不能說是工錢,只說是買冰棍兒吃的。我舍不得買,除非天氣實在太熱。都存下來。加上父親每星期給我的三毛零花錢,一個夏天我就存到五塊了。若不是有時嘴饞買了點兒零食,眼饞買了幾條花手絹兒,我還可以存更多。存到五塊時我就沉不住氣了,到底是窮人的底子,成天都叨叨想買個什么,被我媽得知后,打起了歪主意。我媽告訴我百貨商店里有很好看的花布,五塊錢就可以做一件新衣服。我被說動了,跟她去百貨商店買了花布做了件新衣服。上當都不知道,還美滋滋的。一直到成家后我才明白,衣食大事本該由政府出資的,不該征用民間的錢。當然,我老媽也已為此事專門向我致歉了。
我的第二筆存款就多了,六十元。那時我已經當兵,每個月津貼七元七角五分。需要說明的是,七角五分是女兵的衛(wèi)生費,同年的男兵就只有7元。指導員上政治課動員我們勤儉過日子,讓每月存五元。我也就聽話,每月存五元,一個月剩下不到三塊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到了年底,從司務處一下領到六十元,真覺得發(fā)了大財。我拿著錢,跑到軍人服務社,給爸爸買了兩瓶茅臺,當時茅臺酒九元一瓶;給媽媽買了兩瓶花生醬,媽媽喜歡吃花生,給姐姐買了件的確良襯衣,給自己買了個半導體收音機。嗬,覺得自己就像個富翁,很開心。
第一次旅游
再說說我的第一次旅游,也是小錢帶來的快樂。一九七九年我考進大學,依然拿部隊的津貼。一個月十塊。因為要買書什么的,簡直不夠花,每月都得從伙食費里退一點兒出來聊作彌補。有一年春天幾個同學相約去臥龍玩兒,個個都是窮光蛋,就各自找了幾件舊衣褲去附近的村子里賣,也沒賣多少錢,大概七八塊錢吧,又去退了點兒伙食費?傊覀內齻人一共湊了二十多塊錢,加上另外三個男生也湊了些錢,總計不超過五十元,交給我保管。一路上我們能搭便車就盡量搭便車,能吃素面就吃素面,能睡車站就睡車站。六個人玩兒了五天。到臥龍后還假裝社會調查,吃了公家的飯。最后分手時,我把每個人坐公共汽車的錢分完后,就剩一分了。我一揚手,將那分錢扔進了錦江,然后開心不已身無分文地回到了學校。
第二次旅游是母親贊助的,五十元。放暑假前我收到我媽的信,信里竟然夾了五十元錢,說為了獎勵我學習好,讓我這個暑假先到北京去玩兒十天,再從北京回杭州。把我高興得,當時就跳起來了。那時我們家正處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四分五裂,我爸在長沙,我媽在杭州,我姐在西安,我在成都。每次放假,我們都要商量半天怎么集中。我以這五十元為基礎,退了點兒伙食費,用一個北方同學的學生證買了張硬座半票,就去了北京。在北京期間,我住在我表弟學校里,他在北京國際關系學院讀書,給我找了個女生宿舍。那十天,我去了頤和園、圓明園、八達嶺、北海、香山,還有王府井,差不多北京有名的地方我全去了,最后還留下了夠買回杭州車票的錢?梢哉f那次在北京是我玩兒得最開心的一次。后來再去北京,遇到的討厭事就越來越多啦。
第一筆稿費
說到錢帶給我的快樂,肯定要說到稿費。我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是個靠稿費謀生的人了。我拿第一筆稿費時二十歲,在連隊當兵。在解放軍文藝上發(fā)了一篇散文,稿費七元。那是我第一次拿到津貼以外的錢,意外之財,不知如何是好。大概從小家庭不順的緣故,已學得很乖巧,便主動將這七元錢去書店買了書,捐給連隊。七元錢竟然買了十幾本書,當然是按自己的喜好全買的小說之類。連里的戰(zhàn)友也很高興,以至于后來,連里的戰(zhàn)友一看到書店來了新書就通知我,等著我再去買。
拿到第一筆大稿費時,我已經結婚。是一個中篇的稿費,四百多。我用它給爸爸媽媽買了個沙發(fā),一百五十元,給公公婆婆一人買了床狗皮褥子,一百六十元;還買了許多零碎。我買一樣,就在那個裝稿費的信封上寫一樣,后來信封上密密麻麻的,可見買了不少東西。著實過了一下花錢的癮。
第一筆高消費
我此生的第一筆高消費,是買電腦,一九九一年。當時我只有兩千元存款,我賣了自己的金項鏈,一舉兩千八百元買了臺電腦,放在床頭柜上,開始了我的電腦寫作生涯。這是我很引以為自豪的一次花錢紀錄。以后的日子,我依然過得很節(jié)儉,或者說更節(jié)儉了。
至今我也沒體會到過花大錢的快樂,所謂一擲千金,所謂揮金如土,所謂花錢如流水,到底是什么感覺?我也有幾個很有錢的朋友,比如那種經常出國旅游要坐頭等艙的,那種每周要去香港洗臉的,那種花幾萬快錢定一個選美比賽前排座位的……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是自得的,自負的,但他們很少說到快樂這個詞。他們會說很痛快,痛,并快樂著。實事求是地說,我永遠也不想體會那種感覺,我估計我會受不了的。我的痛一定會多過快樂。
我肯定不鄙視錢。我只希望錢能帶給我真正的快樂,那種良心安寧前提下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