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下午，2012中國景德鎮(zhèn)國際藝術陶瓷拍賣會上，參加拍賣的198件拍品中共有125件拍品流拍，拍出的73件作品中，最高價格僅為60萬元，部分拍品更是以100元的“蘿卜價”起拍。
與當代藝術陶瓷低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景德鎮(zhèn)市樊家井仿古一條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天南海北的賓客聚集于此，有來淘點舊貨的，有來看點新鮮的，最多的是各地的古玩商販。
“仿古瓷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景德鎮(zhèn)，全國做仿古瓷生意的商販們，沒有不來景德鎮(zhèn)的。”一位來自浙江義烏的商販陳家義介紹說，這兒的東西做得好，一個400元的碗，拿到外地去，至少可以賣4000元。
“小至破碎的瓷片，大至完整的瓷品，只要經(jīng)過做舊，宋、元、明、清，什么朝代的瓷品都有，從制作到販賣，這里有一個完整的產業(yè)鏈。”在樊家井做了三十多年仿古瓷的余誠志告訴《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
此外，在景德鎮(zhèn)仿古市場，有數(shù)十位頂級仿古高手，他們背后有自己打造的團隊及秘密的銷售渠道，其仿古瓷作品絕大部分當作真品銷售，并且被識破者寥寥無幾。
仿古瓷的利益鏈
落日的余暉下，一個扎著頭巾的中年婦女，坐在竹制的椅子上，彎著腰，一手扶住裹著破碎瓷片的泥團，一手拿著小木棍在上面鏟除泥土，剝離出一片片的碎瓷。倘若有人來詢問，她便會告訴對方，這是剛剛在某建筑工地挖出來的古瓷片，每一小塊售價從幾十元至幾百元不等。
樊家井仿古市場外圍兩旁的馬路上，上述“出土戲”演繹了一出又一出。
余誠志說，這是景德鎮(zhèn)古瓷造假最原始的形式，他們制假的技術不高，只能騙騙過路人。
不僅如此，進入市場內，便可以看見，每家瓷品店里，都擺放著各個朝代的仿制品，有元青花的瓶子，有明官窯燒制的盤子，還有清雍正時期的碗，可謂玲瑯滿目。還有一些店主，現(xiàn)場將燒制好的瓷瓶抹泥、涂釉，甚至添加藥劑，進行“做舊”(行話：新品偽造成舊品)。
“無論你到哪個店，都不要相信這里會有"老貨"(行話：真品)，如果有人告訴你是"老貨"，那他絕對是在"殺豬"(行話：銷售假貨)。”余誠志說，從上世紀80世紀初，樊家井仿古市場成型之時，他就在此做事，從未見市場有真品。“我們做這一行，奉行一個原則，告知對方，你所購買的東西是仿的，一千塊錢想買一個清初的官窯瓷瓶，怎么可能買得到？”
但事實上，在樊家井仿古市場，“殺豬”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在汪記瓷行，店主指著貨架上一個大約150件(件是指瓷器計量的一種單位)古瓷說，這個是真正的“老貨”，售價6000元。見記者不為所動，又打開了下面的一個木制柜臺，指著里面的一件古瓷說，這也是個老的。
“你想也想得到，怎么可能會有"老貨"。”隔壁春秋屏風閣的蔡景喜則告訴《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有些店主會看客“殺豬”，如果是懂行的，就會告訴你，這是仿品，若是外行，他會編一個故事，告訴你他怎么得到了一個真品，然后誘惑你買下。
蔡景喜說，來到仿古街的，大部分都是二道販子，他們都是行家。一看東西，就知道是什么成色。“這些販子，都是一車一車地來拉貨，他們都知道瓷品是仿制品，但他們把貨拿到外地當真貨銷售，我們就管不了了。”
每天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商販，來到樊家井仿古市場，淘一些仿制的舊瓷品，如果是小型的瓷盤瓷碗，商販們就自行用牛皮紙隔層裝好，放進自己隨身的行李袋中；但如果是大件的瓷品，瓷缸，或者是瓷板畫，商販只需要在付款之后，留下需要送達的地址，店主會有發(fā)貨的渠道，直接送達。
陳家義告訴記者，他平均一到兩個星期，就要去一次樊家井仿古街，這兒的大部分古瓷，最終都流入了各地古玩市場。而這些仿古作品，可能價格翻上數(shù)倍再進入玩家手中。
陳家義指著剛剛淘來的一件民國時期的瓷盤說，這個看起來是老胎做成的，做舊成色很高，400塊錢，但是拿到義烏賣，至少要賣4000元。
從瓷器制作，到成品作舊，再到銷售、發(fā)貨，最終通過商販流入市場，形成了一條完整的利益鏈。
幕后的仿古高手
在余誠志看來，樊家井市場的仿古瓷品，充其量只能算是大路貨，真正頂尖的仿古高手，隱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他們制作的仿古瓷，與真品的相似程度，至少在八成以上，最高的可以超過九成，就是專業(yè)的鑒定專家，亦難以分辨真假。”
“這些人一般不輕易見外人，只有熟悉的買家，才有可能看到他們的作品。”余誠志說，不過，由于他們處于隱蔽的地方，不容易發(fā)展新客戶。所以，有些仿制高手，會在樊家井仿古市場安排一兩個線人，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潛在的買家。
在余誠志的安排下，記者以買家的身份，與一位線人取得了聯(lián)系。在經(jīng)過一番交談后，線人把記者帶到了樊家井社區(qū)內的一幢三層小院里。
這是一個綽號“老藥”的做舊高手的庭院。庭院內，到處擺放著不同朝代的瓷器，就連院內的垃圾桶，也是青花瓷做成。
一樓設計的是燒制瓷器的車間，在車間之外的庭院里還搭建了一小棚屋。屋里堆放著幾十袋瓷土。老藥正在稱量各種配料的重量。棚屋的另外半間擺滿了各種不同器型、尚未燒制的瓷坯，有的已經(jīng)畫上了圖案，等著上釉。屋子中間安置的是燒瓷用的氣窯，窯爐里火勢正猛，有一批客戶訂制的仿清康熙年間的花瓶正在燒制之中，打釉機一直在不停地作業(yè)。
往上二樓是老藥的居家場所。在客廳內，陳列著老藥幾十年來收藏的作品。“這些瓷器都是真東西，光其中一個明朝的油瓶，價值就在百萬元以上，以此為原形，做出來的仿品，至少也是這個價(雙手食指交*做出"十"的手勢，意為十萬)。”
老藥表示，這個瓶子最近3年不會再做了，因為前兩年做過一個，銷售時，他做過保證，5年之內，不會再做第二個同樣的瓶子。
再往樓上走，是老藥進行高仿瓷的繪畫室，所有瓷坯的繪畫工作在這里完成。一些年輕而熟練的工人，為瓷器進行上色、勾畫，通過打磨，讓它們“重回”不同的歷史朝代。
“從下面的瓷土研究，到上面的繪畫，有一半以上的人具有高學歷的專業(yè)知識，他們大多是從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古陶瓷相關專業(yè)出身。”老藥說，對這些人，他舍得付錢，收入最高的員工，月薪可以過萬元。
“無論什么時期的作品，只要有樣品，我們都能仿。”老藥對自己的技術非常自信，但他表示，由于元代的作品少，市場上的真品極為罕見，懂行的人都知道是假的，因此不容易賣。但是明清的作品就不一樣了，清代的瓷業(yè)發(fā)達，數(shù)量大，亦有散落在民間的官窯制品，很多人懷著撿漏的心理，這類貨相對就比較好賣。
銷售上老藥同樣有自己的渠道。“到我這兒訂制產品的，多為一些拍賣行，他們把樣品拿來，我給他們制作仿品。這些拍賣行就將高仿產品拿去拍賣。”老藥說，拍賣行是他主要的客戶，還有一些海外的機構。
無序的行業(yè)現(xiàn)狀
據(jù)說，像老藥這樣的仿古高手，景德鎮(zhèn)不下數(shù)十位。每一位高手背后，都有一個團隊和秘密的銷售渠道。
業(yè)內流傳著這樣一則關于景德鎮(zhèn)陶瓷的故事：某地海關截獲了一批欲出境的瓷器，經(jīng)認定屬于國家一級文物。當工作人員將攜帶瓷器的“文物販子”扣留起來查問時，這位“販子”稱其攜帶的都是現(xiàn)代的高仿品，并非真正的古董，但海關的工作人員和鑒定專家們都不相信他的說法。情急之下，他只好請來這批“古董”的真正作者景德鎮(zhèn)的制假師傅，并現(xiàn)場做出一模一樣的高仿瓷器，最后他才被釋放。
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個版本，真假難辨，但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景德鎮(zhèn)瓷器仿古技術的高超。
雖然這些仿古高手大多奉行“制假、示假、賣假”的原則，但他們無法保證他們的買家在購買這些高仿古瓷后不會以真品的名義銷售。
古陶瓷研究者趙平源認為，真正的古瓷不僅具有收藏價值，還是研究陶瓷文化的重要參考，但是高仿古陶瓷的出現(xiàn)，對上述二者都帶來了不小的影響。“這些源自景德鎮(zhèn)的高仿古瓷品，通過各種渠道流入市場。最終出現(xiàn)的結果是：花高價，買到了高仿品；遇到了真品，卻不敢下手。讓古陶瓷市場陷入一種更加無序的狀態(tài)。”
無論是在景德鎮(zhèn)本地舉行的國際陶瓷拍賣會上，還是在北京、杭州等一些拍賣會上，均出現(xiàn)過高仿假瓷。除了損害競拍者的權益，也有損拍賣行的公信力。事實上，有部分拍賣行主動到景德鎮(zhèn)訂制高仿古瓷，騙過了鑒定專家，最終使這些高仿瓷品以真品的形式流入了市場。
但這種愈演愈烈的制假現(xiàn)象，已經(jīng)影響到了整個陶瓷藝術市場。于本屆陶瓷博覽會期間舉行的國際陶瓷拍賣會上，參加拍賣的198件作品，有125件最終流拍。成交的73件作品中，最高價格也僅為60萬元，不及三年前的拍賣會上782萬元“天價”的十分之一。
“古瓷市場受到的沖擊雖然沒有這么明顯，但也有一些。”趙平原認為，當?shù)刂挥姓_引導這些仿古高手，制定市場規(guī)則，才能扼住陶瓷藝術市場的下行趨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