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明史上,茶葉絕非唯一被竊的技術秘密,甚至也非利潤最高的技術秘密!恫枞~大盜》稱福鈞的行徑是“迄今為世人所知的最大一起盜竊受保護的商業(yè)機密的事件”,實屬夸大其辭;我想,僅就中國來說,技術含量最大、商業(yè)利益最高的秘方,應是陶瓷才對;陶瓷制作工藝的外泄,才是歷史上“最大一起盜竊受保護的商業(yè)機密的事件”。
陶瓷有多重要?僅舉一例:英國材料科學專家馬克·米奧多尼克在其《迷人的材料:10種改變世界的神奇物質(zhì)和它們背后的科學故事》一書里,將陶瓷跟鋼、紙、混凝土、塑料、玻璃等并列為史上最重要的人造材料?梢哉f,陶瓷是中國古代物質(zhì)文化的冠冕。
關于陶瓷工藝的外流問題,不是什么新的學術課題了。此事的中心人物,是十八世紀初年入華的法籍耶穌會會士殷弘緒(此系漢名,原名恩托雷科利斯)。他在瓷業(yè)中心景德鎮(zhèn)長駐二十余年,經(jīng)過長期打探,細致地調(diào)查、記錄了制瓷工藝的方方面面,前后兩次以書信形式寄回法國耶穌會,發(fā)表于著名的《耶穌會士中國書簡集》。前些時候另有一部引人矚目的暢銷譯著,美國羅伯特·芬雷的《青花瓷的故事:中國瓷的時代》,對此問題就有扼要而生動的陳述,書中前三章實際上皆以殷弘緒為中心展開。
自十七世紀以降,為遏止白銀東流,歐洲人即開始仿制中國瓷。至十八世紀后期,在工業(yè)革命的技術背景下,歐洲制瓷業(yè)引入新式機器,建立工廠制度,在生產(chǎn)上乃有大幅躍進;尤其英國瓷業(yè)大亨瑋致伍德的產(chǎn)品,在國際市場上更一舉取代了景德鎮(zhèn)的作坊式制作,也終結了歐洲的中國陶瓷時代。而瑋致伍德的陶瓷制作,正得力于殷弘緒的技術調(diào)查!肚嗷ù傻墓适隆分v到,當達爾文的祖父伊拉斯謨斯恭維瑋致伍德的瓷制品“裝點了英倫女神之島”、可以媲美中國瓷時,瑋致伍德在得志之余,倒為中國人說了公道話——他建議伊拉斯謨斯讀一讀殷弘緒的記錄,那樣即可了解“中國人運用他們的技藝,造出輝煌作品,諸如建造、裝飾和貼磚,包辦整幢寶塔,以及其他各式宏偉的建筑”,并將中國人稱許為“我在遠方的兄弟,雕塑藝術的同行”。在歐洲飛揚跋扈的年代,這可算是對中國古典文明最有份量的點贊了!
瑋致伍德瓷器
當然,在西洋人以前,朝鮮、日本、越南、南洋乃至阿拉伯世界,早就在仿造中式陶瓷,且往往技藝精湛,乃至可與“中國制造”難分軒輊。在無數(shù)仿造的背后,想來定有大量的技術竊密事件,只是去今已遠,不像殷弘緒那樣白紙黑字地留下紀錄而已。比如日本方面,據(jù)葉喆民的《中國陶瓷史》,十三世紀加藤四郎曾至福建學藝,后來創(chuàng)制出“瀨戶燒”,被日人尊為“陶祖”;十六世紀五良太甫曾至景德鎮(zhèn)學藝,其制品至今為中、日藏家所珍;十七世紀東島德右衛(wèi)門曾至長崎向中國人學習“五彩夾金”技法,后研制出“伊萬里金襕手”,更將產(chǎn)品銷往中國。這些陶藝學習,自然包含了技術上的偷天換日吧,那么,他們不就是東洋的殷弘緒,不就是更早的殷弘緒嗎?
在此,附帶說一個我自己的購書軼事。
前一陣,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見到一冊日文書《中國陶瓷見聞錄》,小林太市郎譯注,初版于昭和二十一年(1946);略為百度,仍不清楚此書來歷,只知其材料豐瞻,或可參考,就以廉價購得。等書到手之后,知其分為三部分:《支那陶瓷見聞錄》、《支那陶瓷見聞錄補遺》及《耶蘇會士ダントルコール神父傳》,重作檢索,始知這位ダントルコール神父即殷弘緒,《支那陶瓷見聞錄》、《支那陶瓷見聞錄補遺》也就是他關于陶瓷問題的那兩封長信!小林太市郎專攻中國美術史,尤專于唐宋繪畫,譯注《中國陶瓷見聞錄》,應屬其旁出之作;他早年留學法國,或許就是他跟法國耶穌會士結緣的因由吧。收入殷弘緒信函的《耶穌會士中國書簡集》,已有多卷本的中譯版;但殷弘緒的信加上小林太市郎的注,相信于中國陶瓷史研究仍具參考價值,有心人,有力者,是不是可以助其翻譯出版呢?
三
再往前,中國商業(yè)機密被竊的,還有絲綢。論經(jīng)濟利益,絲綢或不及陶瓷;但論名聲,由于“絲綢之路”的緣故,絲綢無疑猶過于陶瓷。這樣,絲綢制作工藝的外流,就可謂史上最著名的商業(yè)機密盜竊案了。
絲綢制作的關鍵,在于蠶絲,在于養(yǎng)蠶;而技術移植的首要步驟,在于蠶種。這也是學界的老問題了。我就偷懶一下,先利用新近王邦維的《東國公主與蠶種西傳:一個絲綢之路上的傳說》(網(wǎng)絡版題為《蠶種何以西傳,絲綢路上的“東國”公主》)一文。
關于蠶種外傳最重要的記錄,見于玄奘《大唐西域記》卷十二瞿薩旦那國部分:“昔者此國未知桑蠶,聞東國有也,命使以求。時東國君秘而不賜,嚴敕關防,無令桑蠶種出也。瞿薩旦那王乃卑辭下禮,求婚東國。國君有懷遠之志,遂允其請。瞿薩旦那王命使迎婦,而誡曰:‘爾致辭東國君女,我國素無絲綿,桑蠶之種,可以持來,自為裳服。’女聞其言,密求其種,以桑蠶之子置帽絮中。既至關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驗。……”此處的瞿薩旦那國,據(jù)云即和田,又稱于闐。類似記載又見于《新唐書·西域傳》于闐國部分:“……初無桑蠶,丐鄰國,不肯出。其王即求婚,許之。將迎,乃告曰:‘國無帛,可持蠶自為衣。’女聞,置蠶帽絮中,關守不敢驗,自是始有蠶。”二十世紀初,英國探險家斯坦因在于闐佛寺遺址發(fā)現(xiàn)一幅木板畫,跟“東國”公主偷帶蠶種的故事正相契合,足證玄奘所記淵源有自。此外,據(jù)言西藏丹珠爾(大藏經(jīng))有《于闐國授記》,里面也有類似故事。
“東國公主傳蠶種”木版畫
按王邦維的意見,《大唐西域記》所稱的“東國”,無法確定其所指,未必就是中國;但論絲綢工藝的來源,最終還得追溯到中原地區(qū),則將此視為中國絲綢工藝秘密被竊的歷史傳說,也算不得過份。
還要補充說明,玄奘在七世紀記錄下來的瞿薩旦那國引進蠶種事,應是一個嚴重滯后的傳說。法國漢學家布爾努瓦在《絲綢之路》第十一章專門討論過此問題,指出《北史》所見的大秦國、吐魯番、焉耆國皆有養(yǎng)蠶業(yè),故西域諸國在五世紀時或已知絲綢制作工藝,而蠶種傳入瞿薩旦那(于闐)的事件,也應發(fā)生于此時。
王邦維專于佛教史、西域交通史方面,文獻功夫甚深,但他此文可能將范圍限定于禹域之內(nèi),并未窮盡有關絲綢工藝外傳的史料。其實,早在張星烺輯錄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第一編第二章里,除了《大唐西域記》那條本土記錄,還根據(jù)英國漢學家亨利·玉爾的《古代中國聞見錄》(后來的中譯本作H.裕爾《東域紀程錄叢》)轉引了兩則六世紀的西方文獻。其中希臘人的記錄說,印度僧人從印度將蠶卵帶到拜占廷孵化——這有可能是將中國訛傳為印度了,即印度僧人是從中國將蠶卵帶到拜占廷;也有可能,是當時印度已引入了中國養(yǎng)蠶和制絲的技術。文獻不足徵,茲不細述。
稍后東羅馬人的記錄應當更準確,也更詳細:“波斯人某,嘗居賽里斯國。歸回時,藏蠶子于行路杖中,后攜至拜贊廷。春初之際,置蠶卵于桑葉上,蓋此葉為其最佳之食也。……哲斯丁皇帝后示突厥人以養(yǎng)蠶吐絲之法,突厥人大驚,蓋是時賽里斯人諸市場港埠,前為波斯人所據(jù)者,后皆為突厥人所攘奪也。”這里的“賽里斯國”眾所周知,意謂絲國,古希臘、羅馬人用以指稱中國或鄰近中國之地。這當然是東羅馬(拜占廷)帝國竊取中國絲綢機密的明確史證了。
四
絲綢、陶瓷、茶葉的技術秘密外泄,殊非偶然。要知道,這三件物事,可謂中國古代貿(mào)易輸出的“三寶”,在域外影響最廣,為國人賺取利潤最多;也正因此,外國佬自然最眼熱,不甘心為中國人獨占利潤,故必前赴后繼地做時遷。則歷百千年,技術秘密之流失,也是不可避免的罷。
那么,中國人是不是只有被竊的份呢?當然不是。中國人向來不傻。
布爾努瓦在《絲綢之路》里就說:“到420年左右——這是大部分人的約估,東西方不僅通過中亞的媒介繼續(xù)交換商品,而且還首次開始交換機密情報。這確實是一種奇怪的巧合:當西方從中國竊取了制造絲綢的千年奧秘,并泄露給西域一個王國的時候,中國人也巧取了西方制造透明有色琉璃的情報。中國人從來都非常鐘愛這一產(chǎn)品,并且一直被迫以高價從西方購買。”
不約而同,薩拉·羅斯在《茶葉大盜》里也談到:“當英國人策劃著竊取中國的茶種和茶葉技術,并用于建立屬于他們的茶葉商業(yè)帝國的時候,中國人同樣在密謀著獲取英國人的植物機密:他們的計劃是在國內(nèi)發(fā)展鴉片種植業(yè),以與英屬印度——巴特那(Patna)——鴉片種植業(yè)相抗衡。正如茶葉可以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另一側找到自己的第二個家園一樣,罌粟——提煉鴉片的美麗花朵——同樣也可以被移植到中國那些郁郁蔥蔥、連綿起伏的山丘上。”
五
當然,讓中國人受益最大的商業(yè)機密,不會是玻璃,更不會是鴉片。我相信,必是番薯。
關于番薯傳入中國問題,我先前特別留意過,知道專業(yè)的學術探討不少,有關的原始文獻繁雜且多歧異,在此不能也不必一一具列,F(xiàn)聚焦于竊取商業(yè)機密這一關節(jié),摘錄若干原始文獻,以呈現(xiàn)吾國“番薯大盜”的事跡。
經(jīng)濟史家梁方仲1939年已寫過一篇《番薯輸入中國考》,篇幅無多而引證詳密,其引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有言:“近年有人在海外得此種,海外人亦禁不令出境。此人取藷滕〈藤〉絞入汲水繩中,遂得渡海。因此分種移植,略通閩廣之境。”又引道光六年邵詠纂修的《電白縣志》卷二十《雜錄》,敘述更為詳細,且留下了當事者的姓名:“相傳番薯出交趾,國人嚴禁,以種入中國者罪死。吳川人林懷蘭善醫(yī),薄游交州,醫(yī)其關將有效。因薦醫(yī)國王之女,病亦良已。一日,賜食熟番薯,林求食生者,懷半截而出。亟辭歸中國。過關,為交將所詰,林以實對,且求私縱焉。關將曰:‘今日之事,我食君祿,縱之,不忠;然感先生得〈德〉,背之,不義!’遂赴水死。林乃歸種遍于粵。今廟祀之,帝以關將配。”其具體情節(jié)過于傳奇,似未可信,但盜取番薯種苗的核心事跡,當有某種史影在。
梁方仲后來在讀書札記里,又抄錄過《金薯傳習錄》的若干材料。此書系福建人陳世元所輯,搜集了其五世祖陳振龍引種番薯的相關事跡。《元五世祖先獻薯藤種法后獻番薯稟帖》一篇云:“……振龍歷年貿(mào)易呂宋,久駐東夷,目睹彼地土產(chǎn)朱薯被野,生熟可茹。詢之夷人,咸稱薯有六益八利,功同五谷,乃伊國之寶,民生所賴。但此種禁入中國,未得栽培。……捐貲陰買,并將島夷傳種法則帶歸閩地。”又《青豫等省栽種番薯始末實錄》云:“番薯種本呂宋回國,國不用糞治,被山蔓野,皮丹如朱,夏秋成卵,夷人隨地掘取,以佐谷食。在本國極賤,然珍其種,不與中國人。……振龍公賈于呂宋,啖夷人以利,得其藤數(shù)尺,并得刈植藏種法歸,私治畦于紗帽池舍傍隙地。依法栽植,滋息薯衍,其傳遂廣。”這么說,自海外盜歸番薯一事,廣東的文獻歸功于粵人,而福建的文獻則歸功于閩人,隱含了小小的地域之爭。
還有一種說法,謂陳益自安南(也就是交趾,今越南北部)盜回廣東東莞。據(jù)農(nóng)史學家梁家勉的《番薯引種考》,東莞《鳳崗陳氏族譜·陳益?zhèn)鳌份d:“萬歷庚辰客有泛舟之安南者,公偕往。比至,酋長延禮賓館,每宴會輒饗土產(chǎn)曰薯者,味甘美。公凱(覬?)其種,賄于酋奴,獲之。未幾,伺間遁歸。”梁家勉指出,明嘉靖年間在越南稱王的莫氏,源出于東莞,故此后來往越南的東莞人可能較多;由此背景看,陳益引種番薯的可信度甚高,而他引種番薯的年代,在有關文獻中更是最早的。
此外,在林文龍編的《臺灣詩錄拾遺》里,我還見到一首《地瓜行》:“葡萄綠乳西土貢,荔枝丹實南州來。此瓜聞傳出呂宋,地不愛寶呈奇才。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緘藤什襲至。植溉初驚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實盈效原,田夫只解薯稱番。”這當然也是番薯入華的史料了。所謂“桶底緘藤”云云,正與《農(nóng)政全書》“取藷藤絞入汲水繩中”的記載若合符節(jié)。
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番薯大盜”呢?這是不容易確定的。但也不必非得確定。蓋番薯之為物,絕不珍罕,其種植較之茶葉遠為普遍,種植技術也相對簡單;故中國人完全可能組織過不同的“番薯特工隊”,自不同的國度,通過不同的路線,引入到不同的地域。不論“番薯大盜”為誰,不論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不論是廣東人還是福建人,中國人大約于明代后期自東南亞盜取番薯種苗,當系史實。
僅論商業(yè)價值的話,番薯當然是小兒科,遠不能與絲綢、陶瓷、茶葉相提并論,故論商業(yè)機密的得失,中國人是得不償失的。但絲綢、陶瓷、茶葉之于西方,大體是高級消費品,乃至奢侈品;而番薯之引入,事關民生,惠及底層,其于中國經(jīng)濟社會的影響,不是單從市場交易額可以衡量的。何柄棣的《美洲作物的引進、傳播及其對中國糧食生產(chǎn)的影響》一文曾有著名論斷,以為花生、番薯、玉米、馬鈴薯“傳華四百余年來,對中國土地利用和糧食生產(chǎn)確實引起了一個長期的革命。糧食生產(chǎn)革命和人口爆炸確是互為因果的”,尤其是番薯,“對中國山地和瘠土的利用,對雜糧種植的多樣化,起了極深刻的影響。……‘萬歷番茄〈薯〉始入閩,如今天下少饑人。’這首詩雖稍有夸張,但最能說明甘藷的歷史作用。”其結論雖有置疑者,但番薯于民食的功德甚大,總是無法否認的。
六
以上回溯了絲綢、陶瓷、茶葉及番薯的商業(yè)竊密史,三個是中國人被盜竊,一個是中國人盜竊,能說明什么問題呢?
我以為,首先可以得出一個明顯結論:從商業(yè)立場,從生意立場,壟斷技術機密者,必欲保持技術壟斷;反過來,不擁有技術機密者,必欲打破技術壟斷。這是利益問題,無關道德。只能說,盜竊商業(yè)機密違反了法律——而且是現(xiàn)行的法律,但未必就違反道德。事實上,這種違法行為,往往倒是有利于人類的總體福祉的,比如“茶葉大盜”或“番薯大盜”,與其說是惡謚,不如說是美名吧。
從歷史上看,竊取技術秘密以及類似的侵權行為,比比皆是,而且有來有往,沒有哪一方是絕對純潔的。商業(yè)跟政治一樣,臺面是一回事,幕后又是一回事,既要明修棧道,也欲暗渡陳倉,在明的法律或契約之下,總還有著“潛規(guī)則”。沒有哪個共同體不想將他者的利潤化為自己的利潤,透明經(jīng)濟是必須的,是主流,但灰色經(jīng)濟也必然或多或少地存在,這也是現(xiàn)實。
這樣,對于我們過去被竊的,不管是絲綢、陶瓷、茶葉還是其他,時過境遷,我們當然也無須怨憤,無須心疼;但同樣的,對于國人那些假冒“愛馬仕”手袋的、山寨“蘋果”手機的、打著“麥肯堡”名義賣快餐的,那些盜版影碟、CD、圖書的,我們也無須慚愧,無須臉紅。那就是我們各行各業(yè)的福鈞,各行各業(yè)的“大盜”。
而且,孤立地看,商業(yè)機密被竊固然是壞事;但若退一步,從更大的背景看去,商業(yè)機密被竊就不盡是壞事了——那往往表明,那些商業(yè)機密代表了行業(yè)的標桿,其背后的技術和文明也處于優(yōu)越地位,所以才會被他人艷羨,所以他人才一心要巧取豪奪。因此,對中國人來說,可悲的并不是傳統(tǒng)的商業(yè)機密被竊,真正可悲的是,近代以還,我們又有多少商業(yè)機密為人覬覦,值得竊取呢?我們身處技術文明的低端,只能小打小鬧地偷得別人一點小機密,賺回一點小便宜罷了。
還有一點,商業(yè)機密外泄,是否形成重大打擊,取決于共同體是否強韌,取決于共同體是否有積極的回應,取決于原本的技術壟斷者是否能推陳出新。當中國仍然強盛時,絲綢工藝外流,甚至陶瓷工藝外流,都未動搖“中國制造”的根本;只是當中國真正衰敗時,茶葉工藝外流,才會令“中國制造”大傷元氣。絲綢、陶瓷之后,茶葉的秘密,幾乎是中國物質(zhì)文明最后的精華了,精華一去,還剩下什么呢?
總而言之,一種商業(yè)技術若有重大利益,其秘密總會被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但長遠來說,往往秘密是要被竊奪的,利益是要被分享的。物質(zhì)文明方面的技術秘密尤其如此。越是能讓“沉默的大多數(shù)”受惠的技術秘密尤其如此。哪里有壟斷,哪里有厚利,哪里就有“大盜”,盜竊和山寨,永遠防不勝防。
還用得著說嗎,永遠會有羅伯特·福鈞,區(qū)別只在于,他是我們的“大盜”,還是他們的“大盜”。